我從不相信宿命這兩個字。
星期六下午,你走來。
一張陌生的臉孔,深黑的眼睛,亮燦燦的逼近,坐在椅子上,我不太習慣這需要仰角的看人方式。
即使,我目測你沒我高。
「我是XXX。剛剛那學姐問說,可以幫她代點名嗎?如果她沒來的話。」
爛好人。我心中浮現的第一個名詞。
「你什麼系的?」修中文系的我都跑來修會計系的保險學,就算你是獸醫學系我都不會太驚訝。
「我念中山醫,醫檢系。」
原來是外校生。
……聽都沒聽過的系。還有,這傢伙,到底是男是女啊?
只比平頭再長上一些的頭髮,略方的臉,寬鬆的上衣看不出曲線,長相甚至有幾分英氣。
但,聲音非常女聲,雖然略略低沈。
然後,你寫了你的名字。如果男生會取這種名字,還真是見鬼了。
「你叫我WEN就可以了。」
「喔。」
***
下一次,我不意外的再度看見你。
誠懇,認真,親切,好像都隸屬於你的形容詞彙。
向你的方向搖了搖手,略微示意,不讓你看見我時笑彎成一輪新月的眼沒有著力點。
注意力轉回被我拉來一起上課的室友,兩人輕鬆的聊著天,聊到一半,我很突然的被一股力道扯走了。
室友錯愕,我錯愕,唯一沒錯愕的,是把我拉走的你。
「……下次,陪我去聽這個演講好不好?這個星期天。」
主講人:腸胃科醫師,宣導素食的講題。
好是好,但有必要把人拉走嗎?回家後,室友這麼說。不滿的。
沒來由的,我笑了。
你這人啊, 還滿令人意外的嘛。
***
——我要吐了。
演講台上,主講的醫師開始播放以前他幫病人動大腸癌手術的圖片,血紅一片,含括著弄不清楚啥是啥的組織,要命!
你緊張的看著我臉上的蒼白與不適,用單手遮著我的眼,語氣放柔,不住的說:「……等我放下來,你再看。還沒喔……」
就這麼樣的,持續了至少十五分鐘。
你手不酸啊?
除了噁心以外,面對你的那太著急太慌亂的樣子,心底某個角落悄悄崩壞。雖然,這的確是把我拉來聽演講的你的不對。
我從來沒遇過,像你這樣的人。
演講的座位排的很近,你坐著的位置,傾身過來的靠近,遠遠超過一個人下意識畫出的私我領域範圍。
你就這麼的,跨越了。我措手不及。
措手不及。
***
你之後大概不會來旁聽了。我靜默。
你的出現和消失,都是一季之內的事情。
花開一季,來年仍舊綻放。而你呢?不同校,不同系,狹路相逢的機率趨近於零。
接下來的日子裡,我努力找著機會,而那一天,相約的那一天,你提到你的室友,同為高中同學的你們,在大學時期仍舊感情很好的同住。向來掛著溫和的笑的你,很難得的擁有了負面的情緒。
「她老是這樣。」
「怎樣?」
「……」啪啦啪啦,你陳述了一些。
我安靜的聽了會,疑惑了:「——你沒睡她旁邊,她會睡不好?」
聽起來,非常要好的朋友呢。
你尷尬又掩飾的笑了下,沒接話。
之後,你寫了一封信,給我。
信裡面,你書寫彼此的認識對你是件喜悅的事。但我已然失去微笑的氣力。
你書寫,你和室友其實是一對戀人。在一起已經五六年了。
***
尷尬。沈默。這些我都一一預想過。
你對我誠實了,我是否也可以選擇對我脫軌的情感誠實?
即使,會換來什麼樣的反應,我真的不知道。
然後,在轉角的7-11,你看著我,深黑,亮燦的眼眸,直視著我。
薄薄的唇,翕動著:「告訴你,我這一輩子,絕對不可能喜歡上你。你,死心吧。」
我愣住了。
你這樣的講話方式,是在說服我,還是在說服你自己?
我突然很想笑。就像第一次被你拉走時,那莫名想笑的衝動。
***
接下來的日子,我整個不知道自己怎麼過的。
開始,依賴著藥物入眠。
某一天,和室友不愉快,轉身,我回房,下意識的想多吃些藥,讓自己睡一覺,隨手一抓,吞下,連坐下的時間都沒有,已然倒下。
再睜眼,兩天後。
晚上,我接到了一通意外的來電。來自你。
「最近好嗎?」
捧著手機,我幾乎說不出話來。
「恩。」
「前天,我做到一個檢體,上面是你的名字,和一樣的出生年月日……」
原來,我急診那天,抽血後的檢體送到醫檢的實習處,是你作的檢驗。
「我有下去,一床一床的找,但因為實習很忙,我只有一床沒看到。……或許,那一床就是你。」
什麼叫鼻酸?我第一次知曉了。
我從不相信宿命這兩個字。
星期六下午,你走來。
闖進了我的生命。
而後,你消失,我要說:謝謝。謝謝上天,讓你離開了我。讓我終於能,看見我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