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窗戶外頭,天色陰暗。和他的心情一般灰暗。

連續幾天,他藉機避開會遇見丁肇中的機會,上班的時候,中午隨便買個麵包在頂樓解決,下班後直接把手機關掉,在外頭閒晃到很晩,讓身體疲累到心裡不會胡思亂想後,再拖著蹣跚的腳步回家。

氣象報告預報近海有個颱風形成,對台灣可能會造成的影響還不確定,而他就已經被他在自己身上刮起的颱風,快要吹垮生活到現在,整整三十年他所累積下來的價值觀。

那真是一件太可怕的事情!

站在路邊,右手邊是往家裡的方向,左手邊則通往一個他未曾踏入的暗巷。過去他的生活像是一直線的照著所有理所當然的路前進,直到他出現,像是給他的人生開了另一條未曾體驗過的路,那條路可能沒有原本的光明,正當,道德,走起來可能也比較容易跌跤,可是,他好像沒有後退的機會了。

思及此,他不禁怔然。

當他開始想逃離的時候,代表始終拒絕承認的心,以及身體,早已經淪陷了,對吧?

逃離丁肇中,說穿了是件很蠢的事情。逃離他很容易,逃離不了的是自己的心……

如果可以做的到的話,一開始,他就不會那麼樣的注意著他了。

或許早在一開始,從發現他擁有一雙讓人難以轉移目光的眼眸開始,自己就已經踏上不知去向的小徑。

但是,或許,他……

如果,那條小徑,有扶疏的花葉,有株大大的老樹,有他明亮的眸子裡不掩飾的笑意,有他……

或許,也不壞。……

李潮青出神地想著,沒能知道自己在想起了那個人的時候,眼神轉為柔和,裡頭的焦躁不安緩緩褪去。

輕輕嘆了一口氣,他決定把關掉的手機打開。這幾天,沒能看到他、沒能聽見他、沒能靠近他,懲罰的好像是自己,成天失魂落魄的,不知情的人搞不好以為他夏天曬到脫水咧,一副快乾掉的樣子。

站在離家兩條街的距離,打開手機,注意到時間已經是十點半,真的該回家了,明天還要上班,把心情整理過一番後,再找他吧。

做好打算,手機鈴聲突然響起,讓他有著期待有著緊張。幾天沒遇到了,他好嗎?其實,他應該一直都過的不錯吧,不像自己因著他,生活過的一團糟。

掏出口袋裡的手機,看也沒看的按下通話鍵,他壓抑著喜悅的心情,語氣輕快:「喂,你還沒睡啊?」

「……潮青?」

郁芬?李潮青愣了下,方才的喜悅轉瞬消失,剩下淡淡尷尬:「郁芬啊。有事嗎?」學妹會不會覺得自己在對情人說話呢?她……應該沒有誤解什麼吧,應該。

「你失蹤了哦?這幾天打你手機,一直關機。你被外星人綁架啦?」

對方開玩笑的語氣讓他略略放鬆了些:「沒有,這幾天我老是忘記充電,所以……」他很快的扯了個謊出來,沒有一絲的猶豫,心虛。

是什麼時候,自己變成這樣了呢?

一方面沒能逃出丁肇中對他的吸引,另一邊又不曾明確的拒絕學妹在幾次約會裡,表現出的好感。

「你啊!從以前就很難找!」她抱怨的語氣半真半假:「說說看你要怎麼改進?」

「我看改進是沒辦法了,這樣吧,我最近找到一間好吃的蛋糕店,當賠罪如何?」他笑。郁芬對他來說,像個妹妹吧。可愛,率真,他不用花很多氣力,相處起來很自在的一個對象。

「以為這樣就可以打發我呀?好啦,時間不多了,你快點回家。」

「啊?」她這句話聽起來怪怪的。李潮青疑惑的問:「你怎麼知道我還沒回家?」

「因為我在你家樓下,除非你晚上習慣不開燈。」

「你怎麼不先說?什麼事情下次約的時候講就好了啊。」

他有幾分心神不寧。

如果,如果他也來了……應該不會這麼巧,這種芭樂的劇情現在應該沒人會繼續用了吧!太老梗了。

「今天是個很重要的日子,然後有些話我想當面對你說。」

呃,今天是某某節嗎?端午節都過了,下一個是父親節,接下來不就是中元節?學妹該不會因為找不到他人,氣到想把他給普渡了吧。

李潮青決定停止腦袋裡的天馬行空,果斷的說:「你等我一下,我馬上到。」

「……好。」

容易開心的小女生。李潮青笑了笑,加快回家的腳步。

***

「我想了很久,然後決定在今天跟你說。」

「你不用急著回答沒關係,我只是想對自己誠實。」

「我喜歡你。」

站在公寓門口,在愣愣聽了學妹說的很急很快很像根本沒換氣的一氣呵成的告白,李潮青終於抓到一個切入的點,問了一個他始終想不透的問題:「那個,郁芬,我……」

「我沒有要你現在答覆我啦!」黃郁芬很難得的臉頰微紅,表情靦腆。

他搖搖手:「不、不是,我要說的不是那個。那個,呃,你說今天是個很重要的日子,我想知道,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?」

「搞了半天,你想問的只有這個?」她瞠大了眼。

「是啊。」他老實的回。

「……今天是我的生日啦!腦子裡沒長記性的笨蛋!」她伸手賞他個爆栗,忍無可忍的直接公佈答案。

呃……原來是這樣。

李潮青有些灰頭土臉,乖乖站著聽她的不高興:「上上次出去的時候,我不是跟你講過了嗎?」

「有喔?」他怎麼記得沒這回事?

「有!」她很肯定的語氣。

「……」

這女人嘴巴上說喜歡他,其實是騙人的吧?和他老媽串通好要教訓他的吧?李潮青額頭上三條黑線,很有誠意的站在原地等她消耗掉她的不滿。

「……你喔,算了算了!——這個,就當成給我的生日禮物吧。」講著講,她的臉忽然更加的紅,火燒厝的那種程度,在他來不及反應與消化她的話之際,飛快的靠近、拉扯,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,一時之間,他整個呆掉了。

他呆掉的原因,不為著那個吻,為著從他的視線看過去,一個熟悉的人影正走了上來,腳步聲被兩人的對話掩蓋掉,原本含著笑意的他的眼,一瞬間換上驚愕。

「……反正,就這樣了。我先走了,晚安!」

她很快的說完,低著頭快步轉身離開,和另一個他,沒多加注意的擦身而過。

留下被告白的那個人,臉上的表情,只剩下一片空白。

***

首先,是眼神。

相對的眼神,李潮青接收到丁肇中的驚愕與……憤怒,接著,被一個箭步向前的他抓握住雙手,反手壓制在牆上,狠狠撞向牆壁,那股疼痛很快的提醒了李潮青,現在所發生的一切,都是真的。

他的憤怒是真的,他臉上閃過受傷的表情也是真的,他把自己壓在牆上,沒有掙扎餘地的強吻,粗暴啃咬的疼痛,都是真的。真的。

那吻著自己、步步侵逼的,是他最不希望在此刻遇見的,心中重要的存在。

哪裡有喜悅,喜悅下潛藏更大的不可預期。

不可預期,愛上了你。習慣了你手心握起來的溫度。你的笑,燦爛過朝陽。

不可預期,愛在哪裡,背叛就藏在哪裡。

雖然,他們之間什麼都稱不上。

那麼,他現在飽含怒氣的逼問,又算什麼?

「你吻她,正如我現在這般吻著你一樣嗎?」他的吻近乎啃咬,一些溫柔的成分早就隨質問的語氣消散。

「呼……哈……」兀自喘不過氣的李潮青閃避著不想讓他繼續,怒氣讓他激動的眼眸泛起水光:「你做什麼!我們不是……沒有……」

「不是什麼?沒有什麼?還是你要再說一次,你永遠都不會喜歡我?」他的質問,和他的吻一般冷,讓他心底為之一顫——

「我……」

「你可以明確的拒絕我,在此之前,你先問問你的心吧。你連人帶心,都渴望著我。——這一點如果你也能否認的話,從今以後我不會再打擾你!」

李潮青無比震驚的望入丁肇中對著自己,彷彿要看透一切的注視。

「我到現在為止,所有的忍耐都是為了一場賭注。」

「籌碼是你的心。」

「我賭你的心,終究會走向我。」

「你太狡猾了!」他虛弱顫抖的吐出指責。

丁肇中不承認也不否認,只是拉過他,在他耳畔低語:「我說了,你不拒絕的話,我就要誘惑你了。」

深長濕濡的吻之後,李潮青伸出手,又快又狠的甩了他一個耳光,動作快到措手不及,連他自己都驚訝的用力,伴隨著無法平復的呼吸。

「……」

丁肇中伸出舌尖舔舐唇邊的血漬,幽暗的眸光投向他忍不住的微顫,帶有一抹調笑:「你可以再用力一點,我無所謂。」

「——你滾!」

他努力抑制自己不再看向他,把鑰匙掏出插入門孔,是哪個該死的鎖匠建議他使用三段鎖才可以保護居家安全?

門一開啟,從後方襲來的緊擁讓兩個人的身體同時倒向玄關,撞痛他的膝蓋,扯動了電話線,砰的一聲摔落在地,身後的那個男人毫不在乎,用腳踢上了門,單手制住他的掙扎,吻盡了所有他的抗議與呻吟……

「我不要……」他拒絕。掙扎與扭動間,點燃埋藏在身體裡的慾望,渴望對彼此更多的觸碰。

「你要。你只是怕……」他繼續,沒有停下動作的打算。

「我才不怕你!」他否認,即使說的好心虛。

「你怕你自己。」他點明,不讓他有否認的餘地。

「……」

他的眼眸依然動人,眸底躍動著慾望的焰火,燒著彼此,疼痛了也不放手。

***

在玄關處做了一次,在意識不清之際,他抱著自己回到房間,接下來的次數多寡已經不得而知了,最後他幾乎是半昏迷的任由他把自己從裡到外,啃食的很乾淨,一點殘渣都不剩。

隔天醒來,已經是陽光普照的中午,空氣裡異常悶熱。

渾身是汗的熱醒,只剩下抬起一根手指頭的力氣,李潮青按下電視遙控器,沒力氣翻身看,只用耳朵聽著新聞播報,關於最新颱風即將來襲的消息。

颱風還沒來之前,他就已經被狂風暴雨侵襲過一遍,奄奄一息。

那個把他從上到下,沒一處放過的男人,從醒來後就沒看到人了。

至少這比看到他在旁抽啥事後煙的好。李潮青困難的挪動身軀,疲憊與不適感仍然存留,今天注定翹班了。

關掉電視電源,他拉起棉被遮蓋住雙眼,擋住刺眼的光線,不在乎下身的光裸——房裡沒人呢,在乎這個作啥?反正假都自動放了,他決定睡到爽為止,誰也阻止不了他。

過沒多久,覆蓋在唇上的溼熱,讓他驚訝了三秒鐘,靠在耳畔,吹吐著溫熱氣息,音階清亮的嗓音聽起來元氣十足,讓他很吃味:「還不起床?」

「……累。」他勉強吐出一個單音,在男人終於放開他、讓他有機會「回答」他的問話後。

「呵。」

他低低的笑聲讓埋在棉被裡的他,懶的理。

「起來了。」

「……」好吵。繼續把自己埋成駝鳥狀,直到冰冰涼涼的觸感環繞上他的頸子,李潮青拉下棉被、睜開眼,是套著銀鑰匙的造型銀練。簡單,冰涼的觸感,讓他舒服的瞇了瞇眼:「這什麼?」

「路上撿來的,給你。」

「……你撿點可以吃的東西吧,我餓了。」

已經懶的理會這講話老愛拐彎的男人,坦承是買來送他的是很困難啊?不過……

他把玩起鑰匙,對上他帶笑的眼,開口說了句順利讓他變了臉色的話:「這算夜渡資嗎?好像太便宜了點。」

「……」

如果他以為自己會佔了上風的話,顯然太低估這個心機深沉的男人了。

在他甫坐起身,好不容易找到了個支點打算站起,突然靠近接著撲倒的動作讓他幾乎要痛呼出聲:「……啊!」

這傢伙想殺了他是嗎!李潮青擰眉、嘗試著推開,惱怒的低語:「別鬧了!我好餓……」而且很痛。這一點,他才不想在他面前承認。

「我也很餓。」

丁肇中埋在他頸間,吐出含糊的話後,繼續享用他的「大餐」。

「喂!」抗議聲很快的在熱切的撫觸後,化成淺淺的低吟……接著,在做到一半的時候,李潮青很慘烈的餓暈了,睡眠不足加上低血糖,任憑把他當大餐享用的男人怎麼叫都叫不醒。

還有誰比他更悽慘的呢?實在很難啊。

***

發生關係了,下一步呢?李潮青想到眉心打結都想不出個方向來。

是,他們的確是跨越了朋友、性別的界線,好像走到戀人的那一步。

不過,也僅僅是好像而已。

成為戀人的步驟之一,好歹要先告白吧,對吧?但是他和他,兩個人裡頭,沒有一個人先開啟過這話題。

前晚,他好不容易提起勇氣,想講一下這件事,雖然由他自己主動提起好像他比較在乎一樣,但是,他不提,要等那個話實在不多、行動倒是很快的男人主動提起,兩個人都要老了。

一起慢慢變老聽起來是個不錯的主意,可是他實在不喜歡曖昧不明的情況,想主動打破模糊的界線,看看兩個人到底算什麼。

結果兩人不歡而散。

過程是這樣的:

在結束某些激烈的活動後,李潮青先試探性的開口:「那個,那天……」

「什麼?」

「呃,我……其實……」他很掙扎,怎麼說出口,其實在那天之前,自己早就喜歡上他了?

喜歡的心情一點一滴,匯聚成愛戀的海洋,已經不是三言兩語說的分明。他不是個很擅長說話的人,也沒辦法把話修飾的很漂亮,他只是,很喜歡他,很開心能這樣的在一起。如果,能夠這樣子下去就好了。要怎麼傳達這份心情呢?……仔細回想,他還真的沒有過,這麼緊張的告白經驗啊。

在他吞吞吐吐的時刻,丁肇中臉色微變,撇轉過頭去,忽略了他乍聽之下的錯愕:

「……如果很為難,我沒問,你也不用說。」

「——算了!」他賭氣的說,說完後,那個男人居然,居然給他起身,丟下一句「我明天有案件要趕,先走了」

短短五分鐘內快速走人,留下愕然的他,對著靜寂的空間,生起氣,大聲說著根本沒人在聽的話:「好!要走就走啊你!誰希罕啊!」

蠢弊了……

如果丁肇中老是這麼陰晴不定的話,他或許老早就可以選擇假裝啥都沒發生過。偏偏,偏偏他可以在兩人賭氣好幾天後的某一天,突然在某個早晨打電話,問他想吃什麼。

送來了他指定的,很遠的地方才有的特殊口味後,只是在門口拿給他,靜靜的看了他一會,簡單的道再見。

這樣的行為模式維持了六天,第七天,終於忍不住的某人,把外頭轉身打算離開的他拉住,還沒來得及說出口「不要走」三個字,那個男人已經把他整個擁在懷裡,纏綿悱惻的吻著他,激狂、濃烈、誘惑,讓被擁住的他暈眩得想不起來,前六天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……

如果這樣還不是戀愛,什麼才叫做戀愛?

在公司,表面上兩個人沒多大變化,各自做各自的事,表現一如往常。有時候在走廊上遇到,也只是打打招呼,輕輕頷首,微笑示意。

兩個人的秘密約會,不在中午聚餐時,不在開會的空檔,不在偶爾於茶水間的相遇。

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,他習慣把車停的很遠,下班後,會有一個熟悉的人影等在公司大門旁,隔著段距離,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。

沒有手牽手的靦然,不用回頭也知道,後方有個人看顧著自己。

這般的守望,算不算在戀愛?

不一定每天相聚,也不會常常電話聯絡,他只是偶爾出現,安靜的對著他微笑,就已經讓他覺得身在天堂。

空閒下來的時候,他嘗試把屋子打掃乾淨,摔壞的電話機被他收起來放在盒子裡,幾次想丟都沒能丟掉。

兩個人一起去三C賣場買了個新的,肇事者的他付的帳。新的電話機造型普通,功能普通,顏色普通,唯一不普通的是,某一天他接起來的時候,不經意的瞥見,聽筒內側,幾乎沒人會特別留心的地方,用他常喝的飲料上附贈的水鑽貼紙,貼成一個日期。

那個日期,是話筒摔壞的日子,是他們之間的,第一次。

第一次他真的拋下了所有顧忌讓兩人的雙唇相接,身體相連,疼痛而又禁忌,禁忌裡有無法割捨的甜蜜與激狂。

第一次知道擁抱可以貼近到讓人想哭泣的地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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